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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山

核心提示:祖山 寓居京城一月有余了。时届深秋,华北平原北缘的这个知名都市,最先感受到来自古北口寒风的侵袭。彤云一起来,四野就一片萧瑟,干冷的风从长安街密集的车轮间向两旁溢出,一个早晨就吹蔫了繁茂的凤尾鸡冠、蓝色鼠尾草和紫罗勃。这些来自异域的奇花异卉,

 

祖山

 

寓居京城一月有余了。时届深秋,华北平原北缘的这个知名都市,最先感受到来自古北口寒风的侵袭。彤云一起来,四野就一片萧瑟,干冷的风从长安街密集的车轮间向两旁溢出,一个早晨就吹蔫了繁茂的凤尾鸡冠、蓝色鼠尾草和紫罗勃。这些来自异域的奇花异卉,无论怎样精心打理,总是有些水土不服。只有原生的多头菊、独木菊、悬崖菊等名目繁多的菊类植物,依旧在寒风中摇曳。

朋友圈依然热烈,一众南方微友,不知疲倦地晒着暖阳,晒着美食,晒着秋天的远足。从画风上看,山色依然青绿,空气依然温润,蔓生植物还在努力伸展着曲曲新芽,俨然犹如夏末。

北国霜风拂面寒,江南童稚着轻衫。

这些温腻的气息,引逗你的感官,挑动你的思绪,一派放大了的盛世繁华。

九十年前的那个落寞夏夜,朱自清在清华园那个小径独自行走,田田荷叶,沉沉夜空,在热烈和孤清的对比中。

"热闹是他们的,我什么都没有“。

如今,在这个清冷的秋夜,在这方距清华园不远的斗室里,忽然就有与先贤相通的心境。笔提起,又放下,茶凉多时了,也不记得去续。“乘鄂渚而反顾兮,欸秋冬之绪风。入溆浦余儃徊兮,迷不知吾所余……"在这个众神高蹈的阳世上,谁是我心灵的皈依?

哦,还有故乡!还有故乡里与我血脉相连的祖山。

故乡在大江南地区的宁乡,是古荆楚腹地,上古时期,作为南蛮故地,雕题交趾,有不火食者焉……描述的就是原始蛮夷的生存状况,那些苗、瑶等九黎后裔,在长期的民族争斗中,渐次退出洞庭湖南麓,向云贵高原迁涉。由此影响,这里一直以来,民风放达,尚义勇武。中原文明迟至南宋初期才完成初步交融。而作为出生地的横田,迟至明初,才相继开发。相传横田一带为刘廖两姓插标为界,拓薮垦荒。相隔不远的东湖塘北冲,也是同期钟氏迁湘始祖最初的安身立命之所。以后几百年,这种迁徙成为常态,我家就是曾祖从东湖塘北冲迁来的横田。

说是迁徏,其实只是生活困顿时的兜兜转转。晚清年间,没有户口簿、身份证之类的羁绊,曾祖一副挑担拾掇起全部家当,领着家小一上午就来到二十里外横田落脚谋生。

北冲和横田其实只隔着一座石牛山,作为湘宁两县的界山,斗枕湘乡金薮,尾卧宁乡西冲山,东西连绵八十多里,山势蜿蜒,主峰高耸。在湘中一带低矮、平缓的地形条件下,此山就很有些突兀。相传,石牛山上那巨大的石牛,是精灵托生,能根据上天的旨意,辩识两地村民的善恶贤愚,从而决定“吃北冲,屙横田"或是"吃横田,屙北冲"。被吃的一方,山贫水瘠,灾祸连绵,而屙下的那方,自然是水美田肥,六畜兴旺了。

一百多年前的同光年间,一定是那头石牛吃足了横田,转而要吃北冲了。先祖智慧,亦或是恰好赶对了时期,自从迁到横田,家族从摇摇欲坠的一脉单传,开枝散叶,繁衍成一方大族,至今已历六代。

尽管迁来横田许多年了,祖山依旧在北冲,在驾马塘上首那个山岗上,归葬着曾祖父母和早逝的几位伯公。国人心目中,对祖先的祭祀,是生命的回归,因此也就不难理解祖山在灵魂中的份量。这么多年,每逢除夕、清明,培坟、挂山的时候,都由父亲叔叔们带我们轮流进行,在交通不便的年代,翻越石牛山就是一条必经之路。

有年清明,叔叔回乡探亲,执意要带我去清明挂山,这是我首次踏上祭奠远祖的原乡之旅,这年我八岁。

仲春时节,润雨如酥,远山如黛。平畴中紫云英、油菜花竞相开放。山坡上,一篷蓬桎木满树繁花,白色的花萼垂满枝条,花型小巧、卷曲如钟。这种原产于我国南方的原生树种,现在已培植出多个品种,其中红桎木在园林、街道以及小型庭院中随处可见,装点着人们的生活,但于我看来,还是比不上山坡上的野生灌丛,是那样素洁且合时令。山谷里,杜宇声声,隔山呼应。

不如归去,不如归去!

“萋萋芳草忆王孙,柳外楼高空断魂,杜宇声声不忍闻。欲黄昏,雨打梨花空闭门。”在传统文化中,这种又名子规的啼鸟,以其凄切的叫声演变成一种文化符号。

春水漶漫,洞冲水库的水际线已淹到山脚边,我们沿着岸边新出的小路高高低低行走。

石口子向上,是一个丫形山坳,这就是福谷冲。这块四面环山的小型聚落里,沿山脚散居二十多户人家,中间是层层叠叠的梯田。两道山溪,散珠溅玉。沿着石口子的石壁飞瀑而下,流进洞冲水库。

沿着垅中的石径就到了茶子山屋场,这已到了石牛山脚了。幽静的山谷中浓萌蔽日,上代山民种植的山茶果树一直到了山的半麓。春深时节,枝头挂着小指粗细的油茶果,新芽如戟,舒开的嫩叶间会长些茶片和茶苞,这些孩子们最爱的山珍,酸甜脆嫩,有一种淡淡的清香。后来些年,我遍尝南北水果,总感觉不如它清甜适口。沟沿上生长着一丛丛的山刺莓,这种红得发紫的小型浆果,是西方人的珍爱之物。法国作家莫泊桑在《漂亮朋友》中,曾描述过男女主角在春深的黄昏幽会时,在山刺莓旁缠绵悱恻的场景。眼看一橹撸垂在枝间,我却没有男主的勇气,是因为枝条上虬张的尖刺。还有就是刚进山口的时候,叔父告诉我,这片密林在解放前后,有老虎咬死过村民,他还说有“伥鬼子”。

《趼廛笔记》记载,这种被老虎吃掉,而变成老虎仆役的鬼魂,就是伥鬼子,会引诱其它人去让老虎吃,为虎作伥就来源于此。听了这些故事,当时我汗毛直竖,紧紧牵着叔父的衣襟,跌跌撞撞爬过石牛山。

过午时分,我们终于赶到祖山,这片祖先魂灵的栖居之所。

这是一座在田野中隆起的黄土山梁,是南方地带常见的土山,高不过百米,和石牛山相比,就很低矮了。山左是一口七八十亩的大水塘,叫驾马塘。山前地势平旷,远眺就是几十里外的笔架山。山右层层稻田延伸至野猪茏山脚,那里一片开阔地就是湘宁钟氐的宗祠:北冲总祠的原址。从风水学角度看,算得上有风有从,山环水绕。

整个山梁,长满了厚密的冬茅。曾祖父和几位伯叔祖的墓地,一律坐西朝东,最上首那座发派始祖的坟莹,已经有些坍塌,墓碑上的文字也漶漫不清了。

叔父给每座坟头挂上披白,虔诚地行着奠仪。

我前后跑动,支应。在叔父的示意下,磕头拜揖,心里有些明白,也有懵懂。

这就是人们心灵中的祖山,这就是祖先魂灵栖居的所在,这些,与现世之人又有什么样的维系呢?

直到后来,我才明白,这次童年的祖山之行,在我的心灵上打下了一个楔子,这种深藏着种子,蛰伏在灵魂的角落,虽不起眼,却是圣殿般的存在。每当生命中遇到不能自已的困惑和磨难时,就会在不经意中生发开,感知着前人血脉中潜藏的坚忍,沟通着先祖们的生命桥梁。

后来些年,只要人在家乡,我都会去祭拜,这种感觉也就更加强烈。

 湘中一带,自元末明初以降,历代先祖和其它别姓的开湘先民一道,插标为界,荜路蓝缕,胼手胝足,尽历艰辛。驯恶水为沟渠,变渊薮为平畴。开拓出北冲、横田,以及三湘四水的千里沃野,一种奋进的血脉在后代中代际传承,是湖湘文化的组成,也是湘中地区大部分人家恪守耕读传家、诗书继世家风的最根本原因。

天将破晓,沉寂了一夜的京城又苏醒过来。窗外的街灯在曙色中洒着清辉。《荀子论述》中,“俳徊焉,鸣号焉,踟躇焉,然后能去之……"。这是梦中萦绕的祖山,这个魂灵寄往的原乡,我还能回得去吗? 

 

作者简介:横田草木生,本名钟超明,资深媒体人。早年加入云南省作协。现供职于市广播电视台。

    新农村融媒信息网  谢娜利  编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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